原发布于社群杂志《方圆》2024年12月刊。发布于2024年12月29日。
封图于2025年1月9日拍摄于河南省漯河市漯河站。
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上了铁路旅行。
我作为在东部沿海省份长大的05后,高铁动车在我的记忆里算是稀松平常之物。或者说,高铁动车在我看来,是世界上本来就应该有的东西。但是,仅仅向前推半代人,90后的感受则不是这样——直到2009年,中国第一条长距离的高铁——武广高铁——才刚刚投入运营,即使把标准放宽一点,中国的第一条高铁也只能追溯到2008年开通的京津城际。所以,对于90后,甚至95后来说,即使和我只差了半代人,但对高铁的感知就可能与我完全不同。就算是在今天,西部中部很多地方仍有没有开通高铁。高铁的规划当然有国家对投资和回报的衡量,但我在这里举这些例子只是想说明:每一代人对铁路的感知是不同的,或者说,每一代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,对铁路旅行的专属记忆。这个事实不是只针对高铁动车的,对普速铁路也同样适用。
而具体到每一代人,在铁路运输发展步伐日益加快的当下,每个具体的人都会发现,自己所熟知的,记忆里的痕迹正在以飞快的速度消失,被新的事物所取代。比如,我小时候经常跟着家长坐火车,去过了很多地方。而在铁路旅行的过程中,我逐渐构建起了属于我自己的铁路记忆——但仅仅在我第一次铁路旅行的十二年后,我记忆里的红色火车票已经作古,甚至纸质火车票也即将成为历史。在未来,由25型车厢和机车组成的列车是否会被“绿巨人”、“AD钙”、“蓝薄荷”取代?再过一两代人,他们是否只能通过互联网上流传下来的视频,才能了解我们现在的铁路旅行的感受?就像我们现在追忆可开窗的22型非空“绿皮”车一样?我认为这是有可能的。那么,抛开时代变迁因素,火车为什么会在人们的记忆里扮演如此重要的角色呢?
在《中国国家地理》杂志2023年5月刊上,有这样一篇题为《列车时刻表邂逅特殊天时——碰撞出北京火车珍贵瞬间》的文章。 这篇文章里,作者介绍了自己与小众爱好铁道摄影的不解之缘,也以北京的几个拍摄点位为例,向读者较为全面地介绍了“铁道摄影”这个小众爱好。如果用更为笼统的说法,“铁道摄影”爱好者们属于“火车迷”群体的一部分。每个人成为“火车迷”的理由不尽相同,但我想,最终原因无非两种——在钢铁机械面前的震撼,以及对火车“时间的执法者”的身份的敬佩。试想,当你在高铁站台上候车时,不远处的铁路上,两列高铁列车以三百公里的时速相向交会,并在转瞬之后从一个远方奔向另一个远方;或者,当你正在经过下穿铁路的涵洞时,头顶突然传出轰隆隆的巨响,好像带着大地都在震颤,出了涵洞回头一看,一辆内燃机车正在牵引着看不到尽头的列车缓慢行驶——虽然形式不同,速度不同,感知角度不同,但你仍会在这些人造钢铁巨兽面前,感到发自内心的震撼。而对火车的准时性,则更能具象化描述。火车的运行遵循着精确的时刻表,列车时刻表堪称人类的又一美妙艺术。所有的列车都遵循时刻表运行,早或晚都会对整条路线的运行造成巨大的影响。这也就塑造了火车“冷血无情”的一面,当“停止检票”广播响起,所有的奔跑都化为了无法追回的沉没成本,只得老老实实办理改签。火车就像是时间在世界上具象化的执法者,所有的乘客在列车面前一律平等,威严不容挑战,同时也为许多影视文学作品提供了剧情转折和升华的背景。其它诸如“火车的时代发展可以反映时代变革”之类的原因,都是基于这两个最终原因之上建立的,因为人类生而崇拜强权,生而崇拜强者,而火车就是日常生活中,强权和强者的最具象的化身。
而对于我,我喜欢的是被钢铁巨物承载着,安心地沿着轨道去往既定的目的地。我喜欢站在列车的车厢连接处,感受着脚下转向架碰撞钢轨接缝处的力度,风挡弯曲时发出的吱呀声,以及从连接处缝隙中灌进的冷风。我也会喜欢坐通宵的硬座,靠在窗户边半睡半醒的感觉。因为我现在仍然是小孩子,小孩子的时间就是可以在摇摇晃晃的火车上消磨的。我会看到对面的乘客上车又下车,变换着不同的口音;我会看到窗外的景色从冬到春,亦或是真正的寒冬;我会看到我在地图上留下的足迹,见过的人和事。那一张张蓝色硬纸板车票,不仅记录着这段行程的时间地点和花费,也会引领着我去看更广阔的世界,追忆永不会再回来的那段年少时光。
2024年12月25日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