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发布于RiaBBS。发布于2024年8月24日。

高中地理选择性必修3是 《资源、环境与国家安全》模块,这是本新书,自2020级才加入考纲,传到我手里堪堪第二届。这本书的标题——比起《自然地理基础》《区域发展》来说——就透露出无聊无趣。老师也不知道该拿这本书怎么办,好在考的内容很浅,即使照着PPT或课本念也没关系,但代价就是课堂气氛会变得死气沉沉。2023年12月22日,冬至,高考倒计时168天,下午第一节课,地理。一线阳光探进教室,沿着窗帘的缝隙,搅醒了一些睡得浅的同学,教室里有些躁动起来。一位同学伸手拉严窗帘,老师讲课的声音重新变得清晰。我躲在书立后面看小说,然后听到了地理老师的声音——
“……回答一下刚才的问题。”我听到了我的名字,慌忙站起来,摸了本手边的试卷盖在小说上。我抬头与老师对视一眼,看到了他眼底有怒火在燃烧,又低头和同桌对视一眼,困倦与恐惧顺着眼神传递过来。讲台上,老师的声音洪亮起来,责骂我上课不认真听讲。全班同学都被惊醒。我看到他抄起讲台上那本厚厚的、封面被磨掉的《全唐诗索引》,重重地朝我砸来,然后——
然后我醒了过来,周围一片漆黑。我发现我躺在家里卧室的床上。我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,按亮屏幕,凌晨3点17分,2024年1月8日,山东省听力高考的日子。

2024年是我的高考年,以前总以为2024年和高考还有好远好远,没想到一眨眼就到了。听力高考结束后,我在学校附近的超市给自己买了些零食,当作卸下一担重任后的奖励。想去看看运河,这样的想法冒了出来,就是那条离城市不远的运河,那条北起北京南至杭州的运河。
运河不仅串起了中华南北,也给沿岸各地带来了繁荣,像从金矿流出的山溪,河床中蕴藏着无尽的、闪光的金沙。漕运千年,繁华千年,直到1855年,清政府下令废止漕运。
我高一时的历史老师讲到隋炀帝和大运河时,问了我们这样一个问题:在历史上举足轻重的大运河,主持修建它的人却是遗臭万年的隋炀帝,是不是很矛盾?他告诉我们,隋炀帝所行的并非暴政,而是极政,这两者有很大区别。我高一时的历史老师水平很高,讲课生动有趣,还会拓展许多课外内容,不仅我们非常敬佩,就连外班的同学也经常前来旁听。有一天,讲课的内容是王莽的政治主张,得到提前预告的学生挤满了教室的走道和角落,来旁听这节考纲上没有任何提及的内容。就是这位我遇到过的为数不多的好老师,却在后来被卷入了一宗学生自杀案中,先是赔了钱,又被留任高一,接着被调离,没了音信。被他教过的学生会逐渐淡忘他,再后来的学生更不会知道任何。这一个个鲜活的、跳跃着的历史最终会躲进史书,化作一个个冰冷的字符,再难提取出真实的过往。
我感到力不从心,对着每天变化的倒计时数字无能为力。我每天都花很多时间看与学习无关的书,每次考试都凭侥幸获得了越来越高的分数。虚幻的泡泡累积在我脚下,轻盈盈地托起了我,我低头看着那些令人着迷的彩色泡泡,却惊恐地发现模拟卷封面上那句“刷完就敢去高考”的广告词的肯定语气在减弱,逐渐向疑问靠拢。泡泡越垒越高,压实和破碎已无本质区别,于是我只能像一位超过决断速度却突发火灾的飞机的机长一样,一边努力地拉起飞机,一边祈祷那些危险的泡泡不要过早破碎。

高一高二考完了期末,放了寒假,只剩高三留校,学校里安静了许多。早早考完一调的我们直到过年都不会再有考试,无人有心学习,都在想着尽快放假。恰好这时我一位在北京读高三的朋友找我聊天,我惊讶于他们下午五点就放学,教室里有供学生存放手机的收纳袋。我的学校一本上线率大约有一半,本科上线率百分之九十左右,这样的成绩即使放在整个山东省都相当了得。我问了那位朋友他们学校的上线率,他告诉我他们学校是个垃圾学校,紧接着我得知他们学校的“211”上线率与我们学校的本科上线率大致相等。
抱怨有什么用呢?没有用的。但我们甘心把抱怨的权利也拱手让人吗?
我的学校将班级划为三类:两个尖子班、六个实验班和剩下几十个平行班。很幸运,我的学校不仅重视尖子班和实验班的教学,平行班也会抓一抓,所以全市联考时,我们学校的学生的成绩均匀地分布在第一名到第一万名之间。而那些学校呢?一千名之前,或是一万名以后。跨过中间的鸿沟——或仅仅站在江心洲上——难如登天。
为什么呢?我没有答案。
上初中以前,我觉得没考上高中的人才是少数;上高中以前,我觉得没考上大学的人才是少数。现在我意识到,没有什么是想当然的。我想起那位历史老师说过的话,历史的发展是螺旋上升的,但具体到个人,有人螺旋,有人上升。聚光灯前的人从来都在演绎着上升的故事,以至于下面的观众忘记了,他们那些坐或站在聚光灯背面的人,才是历史真正的模样。

二〇二四年一月三十一日

后记

直到现在,我也说不清当时动笔写下这篇散文时的精神状态。但是,单就学校生活来说,其实高中生活还是比较轻松的(相较于山东其他高中来说。我直到现在还非常想去东北三省再高考一次)。
话题回来,这篇散文写作的背景是,高三上学期期末考试结束,直到2月初放假都不会再有考试。并且,那段时间刚刚宣布了数学高考的改革——空窗期、高三的中点、对陌生模式的畏惧,使我的精神状态面临挑战。于是,在一个放学后的晚上,我在宿舍里完成了这篇散文。
现在,高考已经结束。我是大多数,获得了一个足以让我去预想中的学校、学想学的专业的分数。文章中所表达的一切焦虑和畏缩在此刻已经烟消云散,我感谢在高中三年陪伴我的老师和同学,以及我所有的朋友们。
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,所以我们只需关注当下就好。如果硬要我谈起高考,我可能会说,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下午——那个在学校食堂,同学告诉我,九省联考数学最后一道大题考了数论的下午。
24.8.24