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载于社群杂志《方圆》2023年12月刊。发布于2023年12月19日。
封图于2024年6月18日拍摄于山东省滕州市滕州站。

冷河欢快地流淌下来了,唱着哗啦啦的歌,循着弯曲的河谷冲出群峦,将山脚下的小城一分为二。河水蒸出热气,溢满河谷,然后灌进小城的街巷。老放木口、林区生活区、八延乡卫生院、发电站、市政府、渡河口、益明花苑、河口公园依次排列在冷河两岸。冷河发源于栗子山,由无数个热泉汇成,水温零上十度,终年不冻,所经之地一片雾蒙蒙,而后是冰莹莹。在雪白晶洁的皑皑林海里,这条河流是嵌入其中的异类,却滋养了这片土地上的生灵,和年轻的山江岛市。
江镜澄站在船头,双手隔着手套撑在护栏上,望着静静流淌的河面,好像在发呆。雾气打湿了裤脚,细雪爬上了白色羽绒服和米色围巾,她不在意,只是静静地看着河面。河面如镜,倒映着湛蓝的天空,脚下有机轮的轰轰声,远处有火车的隆隆声,七点三十七,火车晚了三个小时,没有关系,即使时间的执法者也难逃皑皑的庄严。镜澄习惯了这些,习惯了吵闹的鱼市和宁静的街角公园,习惯了河流的雾气和无处不在的防火宣传条幅。
山江岛中学,镜澄已经在这里度过了高中两年,上次整修是本世纪初,那是这座小城的黄金年代,现在看来风格有些复古。教学楼前有一幅钢铁制成的、巨大的、镂空的世界地图,背面是同样镂空的两行字:教育要面向现代化、面向世界、面向未来。地图和名言立在石坛上。江镜澄不知道这些是给谁布置的,地图、标语、倒计时、乃至整座城市。镜澄对这里难生感情,即使名字里共用同一个字。

镜澄放学了,最后一班渡船,下午六点半,如果错过了就要绕行上游省道桥。镜澄靠着船头的护栏上,任凭呼啸的河风撩动她的围巾,一粒粒雪砸在羽绒服上。没有关系,镜澄将船舱里的喧闹甩在身后,里面充斥着鱼腥虾臭、鸡禽的味道、人的讨价声和狗的狂吠。镜澄不喜欢这些,外面有波涛和雪花,还有近处的楼房和远处的雪原,镜澄喜欢这些。
钥匙转动,房门旋开,热气扑来,集中供暖是北方的专利,室内外温差足有五十度。镜澄小心地锁好门,脱下厚厚的外套,顺手打开电视躺在沙发上。春暖花开的背景前,温柔的女声播报出零下三十度的气温。空荡荡的房子难能被称作家,零上二十五度的室温亦难温暖三十七度的心。镜澄总是难以放下悬着的心弦,尽管四年的生活迫使她习惯这里的一切。
镜澄在书桌前发呆,灯下是翻开的物理选修3-5,窗外是安静的街道,不息的流水和永远黑乎乎的大山。夜深了,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只剩黄灯在兀自闪烁。镜澄合起书本,那些公式和原理滑过大脑,没有留下一点印记。

镜澄在梦中翻了个身,然后带着被子摔在了地板上。被子不厚,地板很硬,摔得有点痛,镜澄揉了揉头,按亮床头的电子表,两点三十七。一个想法突然击中镜澄,拉着她从地板上爬起来,换好衣服,手机、钱包、身份证,然后走出家门。
雪停了,明明几个小时前还在下着。镜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睡去的街道上,脚底发出“咯吱咯吱”的声响,令人愉悦。中医院、公路局、贵诚超市、市政府,前面是省道,封山,没有车。江镜澄右转,走上冷河桥。桥上结了冰,有点滑,要小心走。前面是火车站。
镜澄拂去身上蹭到的细雪,走进温暖的售票厅,里面只有一位售票员,在打瞌睡。镜澄敲了敲窗口的玻璃,售票员醒来,问,你要去哪。镜澄抬头看了看屏幕,最近一班车开往海城,三点五十发车。海城,她想,没听过的地方,应该会有海,就像山江岛有山还有江一样。于是镜澄说,海城。
列车飞驰一千公里,镜澄第一次知道了移步换景这个词的由来。火车一路向南,窗外换了许多景色,对面的乘客上车又下车,镜澄终于发现,原来栗子山防火站和沈阳、长春的差别不仅在地图注记的形状上。镜澄握紧那张印着限乘当日当次车的红色纸片,沿着出站通道,推开尽头的门帘,这里就是海城。

海城没有海,江镜澄有些失望,但没关系,因为这里没有无尽的林海。1975年,这里发生了海城大地震,那次地震被成功的预报了,没有造成大的损失,镜澄不知道这些,她只觉得这里的天空是那么高,这里的世界又是那么的精彩。镜澄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多人。
江镜澄找了家宾馆住下,这里也有暖气,还是北方。夜深了,镜澄迟迟不敢入眠。她害怕那张红色纸片会在一夜之间褪色,无法证明她曾走出过林区。她更害怕梦醒之时,自己正躺在冰冷的地板上,电子表和冷河还在,那本物理选修3-5和弥漫的雾气却消失了。原来这里既没有火车站,也没有世界地图,山江岛市和栗子山是否真的存在也成了一个谜,永恒的只有挺拔的松树和呼啸的北风。
二〇二三年冬月卅日

后记

可能有许多人已经猜到了,这篇小说是我写的。考虑到如果原封不动的把小说搬过来,未免有些敷衍,所以写了这一段后记,写一点关于这篇小说的事情。
写这篇小说的动机可以追溯到2022年初,在2022年2月刊的《萌芽》上,有一篇名为《莱斯特城》的小说。那篇小说的背景是基于一个模拟城市游戏的存档,而我读完那篇小说后就开始蠢蠢欲动,想着同样基于模拟经营游戏,写一篇什么东西出来。直到去年的十月份,我在城市天际线上开了个新档,那是一个雪地的地图,位于一片海湾之中。那座城市我经营的还算不错,至少从路网来看还挺有模有样的。
有一天,我突然想起来了那个写小说的想法。于是在一个夜晚,我在学校宿舍的台灯下,一口气写好了这篇小说的初稿。
小说中的山江岛市的原型就是天际线中的山江岛市存档,而江镜澄则没有原型,可以是任何一个人。我也不太清楚我想表达什么,可能是孤独,也可能是对新生活的渴望,也有可能是对未来的迷茫。总之,因为江镜澄有自己的活法,像现实里的大家一样,过去的每一个小插曲都使你现在在这里看着这些文字,而不是在其他的地方做着别的事。命运本身就很神奇,而我们只需要注重当下。
最后,是关于林七湖。林七湖是我的笔名,忘记是怎么想出来的了,但是听起来很好听就用上了。以后如果我还会写一些类似雪城这样奇奇怪怪的小说,我会继续用这个笔名。
感谢看到这里,祝开心。
24.1.22